年产值几百亿的产业,抽烂了多少人的嘴脸

年，北京初春，此时南方已经春暖花开，北京城却仍寒风朔骨。

紫禁城，养心殿外，跪着一个单薄的身体，他是刚刚从南方赶来的湖广总督——林则徐。

对于皇帝为什么召见自己，林则徐心里是有数的，一定是因为不久前那一份关于鸦片的奏折。

“若犹泄泄视之，是使数十年后，中原几无可以御敌之兵，且无可以充饷之银。”

这句话打动了帝国统治者道光皇帝，他·任命林则徐以钦差大臣的身份奔赴广东，查禁鸦片。

“若鸦片一日不绝，本大人一日不回。”

1年后，近2万箱、约万余斤鸦片被搜缴出来，堆放在虎门海滩上的石灰池里，随退潮的海水流进大海，不留一丝痕迹。

林则徐看着这一切，意气风发。

但他不知道的是，他彻底改变了中国历史。

他更想不到的是，他禁绝了成瘾性鸦片，但他的举动，却让另一种成瘾性食品发扬光大。

那就是，槟榔。

01.

中国人是什么时候开始吃槟榔的？

与鸦片不同，槟榔普遍被认为是中国土生土长的植物。

早在古吴越人时期，嚼槟榔就就已经盛行，由于嚼完一嘴渣子，人们一般把嗜食者称为“黑齿”。

汉晋时期，槟榔的新吃法从交州（越南地区）传入，很快在文士中开始流行，因为新鲜槟榔保存不易，吃槟榔也因此成了上流社会的象征。

就连齐梁豫章王萧嶷死之前，都安排好了自己的祭品：“香火、槃水、干饭、酒脯、槟榔而已”。

因为槟榔的宝贵，在交通不便的古代，北方省份只有上层社会才能消费得起，而且也谈不上天天吃。平民百姓要是大规模吃槟榔，形成吃槟榔的民俗，只能是在海南等槟榔产地和临近的两广地区。

可是奇怪了，如今的两广地区，吃槟榔的民俗并不明显，反而是和海南隔了一个省的湖南，槟榔几乎成为家家都爱的消遣食品。

为什么会如此？其实就与林则徐虎门销烟和鸦片战争有关。

在湖南，有一个贸易重镇：湘潭。

湘潭毗邻湘江，从湘江南下，然后从郴州或永州翻越南岭，就到了广东。而湘江湘潭段水流平缓，最适合行船，通航条件甚至优于省府长沙。

由于清朝的海禁政策，只允许广州一口通商，所以大清的商人要跟洋人做生意，就得把货从内地运到广州，而洋人的货想要进来，也得翻越南岭沿湘江北上，在湘潭歇脚。所以一来一去，湘潭渐渐就发展成了做货物集散的贸易重镇。

而从南边沿湘江上来的可不只有洋货，还有来自广东、广西乃至海南的货物，往往都会经湘江运抵湘潭。

所以大量低价的槟榔，从海南出发，经过广东，就被运到了湘潭。

老湘潭沿河有很多码头，码头分很多片区，片区有集市，集市也叫“总”，湘潭的老城区一共被分出十八总。而在湘潭的“九总”，慢慢形成了槟榔集市，这让湘潭人开始渐渐养成了吃槟榔的习惯。

一直到今天，湘潭仍有一个槟榔牌子和其同名。

湘潭本来做贸易转运做的好好的，但是很快，鸦片战争爆发了。

鸦片战争之后，中国战败，中国开放五口通商，很多外国商品不必再从广州中转，从广东北上的货物减少。年，邻近湖南的汉口又被开辟为通商口岸，原本经湘潭集散的北方商品，开始改由汉口经长江、上海外运。年，长沙开埠，原先在湘潭集散的湘中商品改往长沙集散。

特别是随着粤汉铁路湖南段的修建，湘潭的水运优势也丧失殆尽。

从此，湘潭贸易重镇的地位，因为鸦片战争而不复存在。

中转贸易衰落了，无数商家没了饭碗，只能想办法找饭吃，他们很快发现，虽然商品少了，但湘潭人吃槟榔吃上瘾了！

湘潭人在相互串门的时候，主人待客可以不用烟，不用茶，只要敬上一口槟榔，就足以表示主人的诚意了。大街小巷的小商小贩中，以卖槟榔的生意最好。遍布全市各个角落的槟榔摊子，竟有数万个之多。

于是，很多商人开始转行做槟榔买卖。这一下，吃槟榔在湘潭变的更加流行起来。

到了清末，湘潭城里批发槟榔的大商行有13家，到了年，增加到了27家。还有无数小商人、商贩、货郎从这里批发槟榔，将槟榔贩卖到了湖南各地。

槟榔向整个湖南传播的过程中，槟榔商人也开始迎合大众口味，把原来搭配蒌叶和石灰的吃法，改为了用饴糖、五香、玫瑰油等配料腌制，发明出了桂油槟榔、红糖槟榔等香甜口味的新品种，这是槟榔吃法里程碑式的革新，也是槟榔风靡湖南的重要原因。

在槟榔风靡湖南的同时，广东因为逐渐开放，传统的生活方式受到了西方现代物质文明的冲击，吃槟榔的习惯被烟酒等现代成瘾性消费品替代。

这就是为什么广东挨着槟榔主产地海南，吃槟榔的风俗却没保留下来，湖南并非槟榔产地，却有这么强大的槟榔风俗的原因。

02.

槟榔这种看起来不起眼的果子，为什么能征服湖南人？以至于很多湖南人一天要吃上好几包，睡前都要嚼着它？

其实，这都与槟榔的成分有关。

槟榔中含有槟榔碱和次槟榔碱，这种物质可以刺激内源性肾上腺皮质激素的分泌。

所以吃槟榔和玩刺激游戏一样，能够给人带来感官和生理上的刺激，获得前所未有的“高潮”，能帮助大脑消除疲劳感，起到提神的功效。吃了槟榔之后使人精神的兴奋度提高，使人的面部以及身体出现微微发热的现象，帮助身体抵抗寒冷，减少感冒发作的频率。

槟榔魅力如此之大，连嘉庆皇帝都在折子上御批：“朕常服食槟榔，汝可随时具进”、“惟槟榔一项，朕时常服用，每次随贡呈进，毋误”。

意思就是，你们必须要保证朕的槟榔！

看起来是个很好的东西？是不是应该大力发展？

其实槟榔的发展，并不快。

建国后，全国“以粮为纲”，海南槟榔产量受影响，也就没有足够的槟榔被运往湘潭，而且湘潭的槟榔作坊的制作方式也比较原始，纯手工切制，产量极为有限。

▲80年代的槟榔摊

一直到改革开放后，湖南槟榔行业才得到了史无前例的发展。从年至年，全市槟榔加工、经营者发展到余户，年销售槟榔达余吨，销售金额达万元左右。

年，是湖南槟榔发展的一个里程碑年份，湖南省质量技术监督局制定发布了湖南省地方标准《食用槟榔》（DB43/-），规定了食用槟榔的技术要求、试验方法、检验规则及标志、包装、运输与贮存等等，让槟榔无论是在产品质量、口感选择，还是包装、销售形式上，都有了前所未有的改进，湖南槟榔发展踏上了标准化的腾飞快车道。

从年开始，生产槟榔的不再是传统的小作坊，而是规模经营，有数家大的槟榔加工企业雇请临时工多达一百余人，日销售额最高达到4万余元。

与此同时，一些主营槟榔的私营股份制的责任有限公司开始出现，相对传统企业，这些私企更敢于创新，推出了芝麻、桂花、薄荷、奶油、干槟榔、湿槟榔等口味繁多的槟榔。

就这样，湘潭人嚼槟榔的习惯越来越浓，全市爱嚼槟榔的人，已达全市总人口的30%！

经常去湘潭的人都知道，刚一见面，就会给你让一根香烟，接着就是一个槟榔！

“搞一粒不咯~”

甚至还出现了顺口溜：“槟榔加烟，法力无边。槟榔加酒，钱财到手。”

这么大的槟榔产业，湘潭市显然是消化不过来的，槟榔加工开始冲出湘潭，走向长沙、株洲、邵阳、益阳、常德、衡阳等，带动了湖南全省槟榔加工的蓬勃发展，成为了一支不可低估的食品工业的产业大军。

如今，湖南槟榔已经发展为完整而又庞大的产业链。

产业链上游是海南，共有万槟榔种植农户，海南槟榔产量约占中国大陆产量的99%，槟榔目前已经发展成为海南省仅次于橡胶的第二大农作物，也是湖南槟榔产业的原料供应基地。

产业链中游是湖南的槟榔加工企业，如今湖南槟榔加工厂80%的槟榔产品都采用特种设备，用高温蒸汽作为动力，间接对鲜果进行原料挑选、清洗、沥干、发籽、上胶、点卤水及包装等数十道秘制工序，全部机械化完成。

产业链下游是湖南的各大槟榔经销商和超市、零售店和网店，在如此高的覆盖面下，湖南嚼食槟榔的人口比例已接近50%。

据公开资料显示，截至年12月，全国槟榔产业年产值达亿元，其中湖南占了四分之三，年产值达亿元，相关从业者逾30万人。

槟榔行业不仅推动湖南经济飞速发展，而且俨然已成为湖南颇为特色的产业名片。

03.

但是，槟榔产业烈火烹油的场面下，隐藏着深深的危机。

年，医院的刘蜀藩、翦新春教授在湖南湘潭一带调查发现，爱嚼槟榔的人广泛出现了黏膜下纤维变性（OSF），严重的人呈板状硬结。

经过研究，这种被称为OSF的病，是嚼食槟榔的特异性疾病，只要发现了这个病，基本上都有槟榔咀嚼史。

导致人患这种病的罪魁祸首，就是产生快感的槟榔碱，槟榔碱具有细胞毒性，通过咀嚼释出。再加上咀嚼的过程中，粗糙的纤维会导致口腔黏膜局部损伤。

槟榔碱+伤口，就会给人带来灼烧感，时间久了，就会出现OSF，早期出现口腔疱，破溃后形成溃疡。

如果继续吃槟榔，很可能会出现无缘无故的口腔疼、口干、吃东西尝不出味道的症状，到了后期，会连开口都变得困难，不能吹口哨及吹灭蜡烛，张口受限，说话不清，连吞口水都觉得困难。

OSF的终点，就是口腔癌。此外，槟榔中含有的各类细胞毒素以及遗传毒素等代谢产物，会引发食道癌、咽喉癌、胃癌等。

事实上，早在年，国际癌症研究中心就已经把槟榔列入“黑名单”，和烟酒、砒霜等共同列为一级致癌物。年，WHO公布了种1类致癌物的清单，其中与槟榔相关联的有3种。

而更可怕的是湘潭地区的一句谚语“槟榔加烟，法力无边”，本来是形容槟榔和烟草同时服用的美妙感觉，但事实上，槟榔和烟草同时作用于口腔比单食槟榔更易患口腔癌。

在我国最大的槟榔食用省份湖南，口腔癌患病率超出全国平均水平的20倍。

要治疗口腔癌，很多时候要面临比死亡还要残酷的折磨——割脸。对于口腔癌症患者，癌细胞侵犯到哪儿，哪儿的颌面部组织就要全部切除。

年，一篇名为《槟榔王国中的割脸人》广泛传播。文章中，身患口腔癌的当事人被割去大部分左脸，切掉左脸下颌、左牙床和淋巴，术后因神经压迫导致左眼完全失明。

还有的人，被割掉舌头，拔掉牙床......

在中国，在湖南，这样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。

如今，槟榔严重的危害性在互联网公众舆论中获得了越来越多的认同。

今年8月12日，中国驻伊斯坦布尔总领馆发文称，多名中国公民在入境土耳其时因为携带槟榔被捕。根据土耳其法律，槟榔被认定为毒品。

其实不只是土耳其，在欧洲、北美、澳大利亚，槟榔都因其危害性而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限制。

04.

一边是以口腔癌为代表的各种癌症风险，一边是几百亿级别的支柱产业。

应该作何抉择？

不同人有不同的观点，古人有冒死吃河豚的，现今有明知香烟有害健康仍然烟不离手的。

《舌尖上的中国》总导演陈晓卿说，所有的美食都以牺牲健康为代价。

吃槟榔是人的自由，但是看看《槟榔王国中的割脸人》，你是否会觉得：

这代价也太大了吧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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